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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愛英聽得很入神。她覺得眼前出現一個似曾相識的形象,是在曾經讀過的書裡?還是生活中見過?在姓肖的木匠家,他從房頂下來,僅穿條褲衩,結實如銅的胸膛上滾動亮晶晶的水珠,貿然出現在她眼前時,她突然被震撼了,一瞬間有種奇異的如謁神靈的感覺。
這是為什麼?她心中疑惑地自問。隨即深深吸了口氣。
船長。對,他確實就像江河大海里的船長。但絕不是海盜船長。勇猛,但是善良。果斷,但是有人情味,有很多要深入瞭解才能發現的人情味。
這時,昨夜的一切清晰地出現在眼前。她注意起老人的眼神來,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,害怕被人窺見隱私。當她感到老人對昨夜的故事不甚了了,也沒有注意她腳上這雙不知誰一大早就放到寮棚裡的溼鞋,這才漸漸安下心來。
“鄭幹部你不知道呢,老秦很擔心你晚上出去。我們東邊是好大一片淤泥地,掉進去就沒救了。”肖壽芝比比劃劃說,“那邊死了一個人,只剩副骨頭架子豎在那裡。我們剛來還看見的。”
想到昨夜的遭遇,當時面臨滅頂之災的那種絕望感覺,以及在無邊黑暗中發現那團火光時的豁然開朗,一股由衷的感激熱辣辣地直湧心頭。鄭愛英終於眼裡一熱,連忙轉身朝遠處水面望去。
在如鏡的遠方,有星星點點的黑影籠罩在飄渺的水霧裡,那就是正在漁獵的嘯天湖那群男人。
她突然有個發現,這些湖人太像身邊浩瀚的湖水了,既有極強的韌性,又有極大的爆發力。這大概就是他們的品格特徵。
想著這些,她忽然說要上船去跟他們一塊捕魚。肖壽芝急了,忙說:“快回來了,就要回來了。”
漁船回來,鄭愛英更熱情地幫他們抬魚晾網,東奔西跑,就像她已成為漁棚裡的一員。當然,她不會忘記察言觀色。她希望沒人知道昨夜的故事。
開早飯時,誰也沒問她昨晚過得怎樣,但仍發現有些異樣的目光瞟她。鄭愛英心中怦地一響:“難道……”
這時聽見肖十春嘻嘻笑著說:“鄭幹部真好,捉只雁鴨給我們改善生活。”
鄭愛英瞪大眼一看,用船板拼成的飯桌上,一個陶缽裡果真有翹起來的鴨腳爪兒。
頓時,她氣紅了臉:“這是誰幹的好事?”
準備吃飯的人一齊瞧著她,彷彿大家都要欣賞漂亮女幹部生氣的模樣。他們擠眉弄眼,嘁嘁喳喳笑樂。
“你們怎麼這樣呢?真是……”她氣得把碗一放就走開了。
人們眼光尾隨著她的背影。
秦天問:“怎麼回事?”
肖壽芝說:“亮伢看見那棚子邊上有隻雁鴨,就把它捉來殺了……是不是鄭幹部要帶回去的?”
姚先喜已經一筷子夾住了鴨腿,“又不是她買的,洞庭湖的飛禽走獸誰見了誰都有份。吃唦。”
秦天也不再吭聲。
雖經肖壽芝勸解,鄭愛英終究沒吃她在洞庭湖漁棚的最後一頓飯。
走的時候,棚里人都在晾曬鹹魚,清理網具。她強打笑容走過去道聲謝謝,回頭跟肖壽芝肖十春上了船。
秦天心情複雜地送到水邊,對老人說:“風緊了,一路小心!”
鄭愛英想用目光與他告別,秦天卻終不正眼對她。
她頹然坐在船樑上,眼光把岸邊那個人緊緊裹住。她好像在用看不見的絲將他一道一道纏繞。那絲分明知冷知熱,知硬知軟,彷彿就捕捉到了那結實如銅的胸膛裡的怦怦心跳。她眼裡溼潤了。
遠遠地,彷彿看到正在忙碌的人們向漁船瞥來種種難以猜度的目光。
雜沓起伏的沙丘,沙丘上孤零零的漁棚,不遠處那個頂端尖尖的寮棚,還有已無身影的可憐的雁鴨,都再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