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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卻擺擺手打斷我的話,揚起他剛寫的一幅字,道,“你來,看看我這字,寫得怎麼樣。”
我心想,這段老爺子果然是個位高權重又清高慣了的主兒,不屑寒暄,直奔主題就要考我呢。
走過去細細一看,宣紙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四個字——“百尺竿頭”。
我端詳片刻,笑道,“段老爺這四個字,是寫給段公子的吧?”
段老爺子淡淡笑了笑,沒有說話。
我瞟了一眼他老人家的神色,不鹹不淡的,看來我得說些更有建設性的評語才行。我深吸一口氣,仔細端詳那幅字,只見一筆一劃間,揮灑犀利。眼角瞥見牆壁正中懸著一把鐵劍,與這幅字的感覺渾然天成。
我腦中回憶著段家幾代為官的背景,以及段老爺在官場上一生左右逢源又不失強硬的作風,略一思索,道,“小女對書法技巧研究不深,只能用感覺去評斷這幅字。好不好我不敢說,只是段老爺的字,倒讓我想起了一個人。”
段老爺靠在太師椅上,隨口問道,“誰?”
我抬頭,字正腔圓答道,“辛棄疾。”
段老爺一下來了興致,眯起眼睛看我,神色裡似有讚許,道,“哦?你倒說說看。”
“夜半狂歌悲風起,聽錚錚陣馬簷間鐵——稼軒詞別立一宗,又稱英雄之詞。他以氣節自負,以功業自許,有將相之才。在政治,軍事,經濟各方面都有精到的見解,又有軍人的勇武精神和敢作敢為的魄力。一生忠貞報國,卻又一生為分裂的國家狀況所傷。”
此時正值軍閥割據,南京政府根基不穩,國內形式內憂外患,一片混亂,而他卻人到暮年,那些不甘,自負以及年少時金戈鐵馬的意氣,在他矍鑠的眼神,犀利筆鋒裡,全都看得到。
房間裡一陣沉默。段老爺垂首看著那幅字,似是若有所思。我看著他,也不再言語。
良久良久,他抬起頭,看我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深意,道,“且不說你這番話是真還是假,倒是很對我胃口。鬱老三的女兒,果然不一般。你只須再回答我一個問題——若要用一句稼軒詞來形容老夫此刻的心境,會是如何?”
我衝口而出,道,“了卻君王天下事,贏得生前身後名,可憐白髮生。”
段老爺看我一眼,哈哈大笑,擊掌道,“沒想到我段某,竟會在此時此地,碰上你這麼個小知己。”有家僕應著他的擊掌聲走進門口,段老爺吩咐道,“上幾個小菜,再去酒窖裡拿壺上好的女兒紅來。”說罷抬頭看我,道,“酒逢知己千杯少,老夫今日要為了你多喝幾杯了。”
我一聽這話,登時也來了豪氣,拱手道,“那我今日就捨命陪君子,不醉不歸了!”
段老爺酒量很好,可是我也不差。其實我說他讓我想起了辛棄疾,其實也不完全是恭維,他們都一樣豪氣干雲,令人敬重。酒過三巡,從歷史聊到現狀,從南京政府談到詩詞歌賦……早聽說段老爺子給政府上文書都用駢文寫就,我索性就跟他大談特談古代文論,什麼“奏議宜雅,書論宜理,詩賦欲麗……”都是我一早準備好的臺詞,果然大對段老爺脾胃。兩人正相談甚歡,我一低頭,卻看見他腰上懸著一塊玉牌,看起來十分眼熟,上面雕著一個“錦”字。
我知“錦”字是段老爺名諱,忽然想到尹玉堂也有這樣一個玉牌,除了中間的字不同外,其他花式一模一樣,我心中一凜,難道尹玉堂真與段老爺之間真有些的淵源?
正在思忖著,段老爺酒意正酣,只聽他幽幽念道,“山前燈火欲黃昏,山頭來去雲。鷓鴣聲裡數家村,瀟湘逢故人。”
是稼軒的《阮郎歸》。
不知為何我也有點心酸,張口接道,“揮羽扇,整綸巾,少年鞍馬塵。如今憔悴賦招魂,儒冠多誤身。”